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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昭有些意外:“你说。”

    王翘娘羞涩模样的将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她的坟茔被许靖云从许家祖坟里迁了出来,此时尸身就在这金斗瓮中搁着。

    她同她地里的那个情郎发乎于情,止乎于礼,虽然彼此有意,却还是顾念着王翘娘在人间曾有过的姻缘,不曾真正的在一起。

    王翘娘眨了眨眼睛,欢喜羞涩却又大胆模样,瞧着顾昭的美人眸好似会说话。

    “眼下我这尸身被起了出来,我,我想要同曲郎结亲,不想再做那许王氏翘娘了,道长能否帮忙一一?”

    顾昭:“啊……这事啊。”

    顾昭偷偷瞧了瞧自己的手脚,她这般年纪轻轻模样,就要操劳别人家的姻缘了吗?

    那不是媒人阿太的活计嘛!

    一来还是与鬼做亲!

    王翘娘失望,眼眸黯了黯:“不行吗?唉,是翘娘奢求了。”

    美人失望,端的似那嫦娥抱兔,于云端怅寥素手掬月,就是失意也是另一种美丽。

    顾昭:“……也,也不是不成。”

    “就是我没有忙活过,不懂其中的忌讳和流程,心中有些忐忑罢了。”

    王翘娘眉眼舒展,“无妨,道长我嫁过人,我知道啊,到时我和你仔细的说说。”

    顾昭:

    这嫁活人和嫁死人哪里能一样哦。

    瞧着王翘娘欢喜的模样,顾昭将话吞了回去。

    “成吧,我尽力而为,一定让你嫁的体面又风光。”

    ……

    那厢,王翘娘抬脚走到许靖云身边,许靖云瞧着琼姿花貌的王翘娘,还不待心猿意马,忽然想到方才听到的话。

    这面容也只是画的美人皮罢了。

    一时间,许靖云两股颤颤,几乎要扶着门沿才能站得住脚。

    夭寿哦!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哦!

    怎么活着的娘子披面皮,死去的娘子也披画皮这,这……这让他以后该如何面对那等浓桃艳李的美人了?

    许靖云眼睛瞅了瞅众人,扫过外头的丫鬟,又扫过目露担心瞧着这边的妾娘,眼里有些许的惊恐和怀疑。

    这些……都是人吗?

    她们会不会皮下也有另外的一副面孔,可能是没有脸的恶鬼,也可能是男人……

    许靖云忍不住打了个颤抖。

    王翘娘目露嘲讽,幽幽叹道。

    “许郎,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般样子,半点没有变过。”

    但凡真心爱她,也不至于将她草草的葬了,就为了横死之人不吉利的由头。

    葬祖坟里又怎样?她王翘娘不稀罕!

    ……

    “罢罢,咱们夫妻的缘分早在十四年前便断了,今日趁着道长在这,为我俩见证这份缘分的了结吧。”

    说罢,她抬了抬右手,金斗瓮嗡嗡作响,里头倏地飞出一缕头发到王翘娘手中。

    “我们之间有如这断发,从此,我王翘娘和你许靖云再无一丝瓜葛!”

    王翘娘说罢,松了松手中那头发,头发掉在地上,一阵风来,瞬间化成飞灰不见踪迹了。

    “翘娘……”

    许靖云瞧着地上,神情怅然若失,又抬头看王翘娘。

    “翘娘,你是不是恨我?”

    恨他不曾明察,乃至于活埋了她和孩子,恨他口上没门,招惹了班弄潮心生恶念的灾祸,恨他口中说着情深,一年不到便又迎了新人,恨他寻了孩子,却又不曾好好待她……

    许靖云这般一想,悚然惊觉自己是有些混蛋。

    王翘娘停住了脚步,轻声叹了一声。

    “曾经恨死了,现在早就不恨了,”

    许靖云猛地抬头,眼里有着痛苦。

    “翘娘!”

    为什么?为什么不恨了?

    许靖云抬手摸了摸胸膛,往后踉跄了一步。

    ……她不恨了,她不恨了……可是为什么,他的心里反而这般难受?

    ……

    王翘娘不再理会许靖云,她抬脚走了回去,盈盈冲顾昭福了福身。

    “接下来就麻烦道长了。”

    顾昭点头应允,“你放心。”

    “姑姑,翘娘回去了。”王翘娘又冲王婆子福了福身,撑着伞的身影没入那金斗瓮中。

    ……

    顾昭搀扶过王婆子,元伯捡了一块黑布罩上金斗瓮,一行人朝许宅外头走去。

    王婆子嘴里念叨。

    “啊,知道翘娘在下头过得不错,还有贴心人知冷知热的陪着,我这心里也就放心了顾昭啊,那许相公和班,班娘子,他们该怎么办啊。”

    王婆子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班弄潮了,他已经不人不鬼模样,到后来,她叹了一口气,索性称呼了一声班娘子。

    顾昭还说话,旁边的潘寻龙马上就接话了,道。

    “杀人偿命,自然是告官了。”

    顾昭看了过去,诧异不已。

    “你怎么还跟着我们啊。”

    潘寻龙顺杆爬溜,自来熟道。

    “嘿嘿,顾昭,方才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要请你们吃百味茶楼的白玉裹玲珑呢。”

    “就那笼喷香喷香的虾饺和烧麦,他家茶楼的茶也不错,芳香四溢,清凉解暑,还有还有,说书先生说的故事也精彩,一环扣一环,扣人心弦得很!”

    “走吧走吧,我请你们!”

    顾昭:

    “瞧见没?”

    潘寻龙不解:“什么?”

    顾昭示意他看元伯大哥手中的金斗瓮,无奈道。

    “小潘哥,就算我想跟你去,眼下也去不得啊,我要是带着这东西去酒楼,那不是顾客,那是砸场子的,掌柜的瞧见了非得把我药死不可!”

    潘寻龙结巴,“是,是哦。”

    顾昭冲他摆了摆手,“所以喽,我们下次再见吧。”

    说完,顾昭一行人朝码头方向走去。

    潘寻龙有心想要跟上,想着他要是不和他老爹说一声,回头他老爹寻不到他,不知道该多着急,说不得还得掉金豆子了。

    想到这,潘寻龙停了脚步。

    半晌,他跺了跺脚,转身朝府衙跑去。

    ……

    靖州城府衙,书房。

    “爹,爹啊,我告官来了!”

    潘知府正在案几旁处理府衙的公务,闻言手中的笔一顿,瞬间在上头留下一道墨渍。

    当下心疼得直拈胡须。

    “胡闹胡闹,天天就知道告官告官!你知道告官是什么意思嘛,登闻鼓敲了吗?”

    潘寻龙悻悻,“我是你亲儿子,亲儿子还讲究官场上这客套的事嘛?”

    潘知府吹胡子瞪眼,翩翩又喜欢听自个儿家的乖乖说他是他的亲儿子。

    罢罢,这张纸重新写过就好了。

    潘知府没了脾气。

    他指了指桌上的茶点,故作板脸。

    “饿了吗?要不要吃一点,我寻俞管家特意去百味茶楼里买的,白玉裹玲珑,你不是最爱吃这一口了?”

    潘寻龙摆手:“爹,我今儿都吃了三笼了,不饿。”

    “我来,是真的寻你告官的,命案,是大命案呢!”

    潘知府:“哦?哪里的命案?”

    潘寻龙:“许靖云许文书家的。”

    听到许靖云,潘知府叹了口气,搁下手中的毛笔,语重心长道。

    “儿啊,爹和你说了,咱们为人不能小心眼,尤其是咱们这样当官有权的,有的时候你觉得只是一点点小事,为了心里舒坦就想着去计较,但对于那等平头百姓来说,那就是灭顶之灾。”

    他板下了脸,上头是难得一见的怒容,显然是真的有些气怒了。

    “咱们老潘家也是平头百姓人家过来的,你忘记咱们太太太□□的事了吗?就因为没钱没权没势,灾年里,家里的娃娃都被人家丢大江里了。”

    “最后公道都没地方讨,只得背井离乡的离开靖州州城,咱们祖宗几代人的努力,一代为一代的垒砖头垫脚,这才有爹今日回到靖州城当知府的一日。”

    “你,你!”潘知府抖着手指着潘寻龙,眼里是痛惜。

    他老潘家的孩子可以憨,可以顽皮,可以无所事事,可以没有出息,唯一不能有的就是仗势欺人!

    “停停停!”潘寻龙受不住了,“爹,我没胡说,我都记着呢,咱们祖宗的夙愿我也记着呢,寻龙寻龙,这事都取成我的名儿了!”

    未免老爹唠叨,潘寻龙赶紧将今儿瞧见的事情说了一趟,最后总结道。

    “所以啊,昨儿那被鬼母送走,又被夜香婆养大的许文书亲亲闺女儿,王慧心她没有死!”

    “但是!”

    潘寻龙加重了下语气,继续道。

    “十四年前的王翘娘是真的死了,那个班笑舸班娘子,也就是班弄潮班汉子,他为了许靖云许文书,害死了自己的表妹,又剥了她的面皮,这才以班娘子的身份嫁给了许文书。”

    “他害人了,爹,是命案啊,陈年命案!”

    潘知府忍不住探手,“儿啊,你是生病了吗?”

    “或者是茶楼里的话本子听多了?”

    潘寻龙挥手,“爹,我没毛病!”

    “你派人去许宅问问就知道了,丫鬟小厮都瞧得真真的,那班娘子现在是这样子的大汉呢。”

    潘知府瞧了过去。

    潘寻龙比划了一下,“胖腹肚,比老爹你的肚子还胖,胡子也长,个子圆圆壮壮,也就面皮还白嫩一些。”

    潘知府倒抽一口凉气,忍不住缩了缩自己的肚皮。

    良久问道,“此言当真?”

    潘寻龙重重点头,“真!真得不能再真了!”

    所以啊,有这等奇异事,想来他回头问问那高人,说不得真能寻到龙君呢。

    潘寻龙默默的想着玉溪镇这个镇名。

    潘知府往后坐了坐,眼睛都恍神了。

    “嘶,美人皮下的糙汉子啊,咱们这许文书遭罪了。”

    潘寻龙撇嘴,“可别,那可是他的亲亲和香香,你瞧着吧,要不是我来告官,他肯定不会大义灭亲的。”

    潘知府瞧了过去,想着许靖云许文书早年写的告妻书,迟疑道。

    “难道这般了,他还念着夫妻情深。”

    潘寻龙无语,“爹,你想什么呢,他肯定是怕丢脸啊。”

    潘知府喟叹,“是,我想也是。”

    唉,亏他还赞过这许大人写的一手凤采鸾章。

    看走眼了,看走眼了!

    潘知府吩咐衙役去许宅走一遭,既然那王慧心不打紧,这玉溪镇就不去了。

    才吩咐完,他就见潘寻龙盯着自己瞧。

    潘知府:“什么事,说!”

    潘寻龙:“爹,我想去一趟玉溪镇。”

    潘知府:“去那干嘛,樟铃溪到处都是水的,你还得坐船,不妥不妥。”

    潘寻龙:“我想寻高人问一问,他连班娘子那鸠鸟占巢的剥皮邪术都能破了,说不得也瞧见过龙君,我想去问一问。”

    潘知府叹了口气,“成吧,过一两日吧,这会儿也迟了,我寻管家陪你,再找一艘宝船。”

    得到应允,潘寻龙欢喜的应了,转眼就要往外跑。

    潘知府:“哎,你这是又要去哪里?”

    潘寻龙:“去百味茶楼听话本,茶楼那老头儿消息灵通得很,说不得今儿已经有许相公爱妻褪皮,下头惨现汉子的话本了。”

    “我得去听听够不够精彩,不够的话,我得给他说说!”

    潘知府:

    “这孩子。”

    许宅。

    在婆子小厮的协助下,许靖云将班笑舸丢到了房间里,拿出链子就去锁门。

    班笑舸忙回身,拍门,“相公,相公,放我出去。”

    许靖云厌恶的瞧了一眼,“那儿有衣裳,你好好的换了,别再出幺蛾子了,你,你就在屋里待着吧!”

    班笑舸哀求:“相公,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一日夫妻百日恩,相公,难道以往咱们之间的快乐都是假的吗?”

    许靖云压下心底的呕意,眼里都是怒意。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班笑舸贴着门,缓缓滑落,摇头凄厉道。

    “不信,我不信”

    “你对我是有感情的你瞧,到了这般境地,你还为我准备合身衣物,准备吃食对了对了,你还没有送我见官。”

    “相公,你是爱我的!”

    许靖云忍无可忍的低吼,“送你见官?你是想让我许靖云这辈子再也见不得人了吗?”

    “见了官后,往后百多年,我许靖云在府衙州志里留下的是什么?不是当官的美名,不是凤采鸾章的好文采,是识人不清,稀里糊涂和男人睡觉的这件事。”

    “你,你这般丑陋模样,我和你连那风流韵事都算不上!”

    “……丑闻,是丑闻你知不知道!”

    许靖云越说越伤心,他抹了下泪,正想集合下人,突然就见小厮水蓼白着脸过来了。

    “老爷,府衙来人了。”

    “说,说是要提你和夫人问案子。”

    他吞吞吐吐,闭着眼睛将话说完了。

    “是夫人十四年前害王娘子那事。”

    许靖云手中的铁链掉了下去,噼里啪啦的一阵脆响。

    “完了,都完了”

    那小胖还真告官了!

    樟铃溪的江水一眼望不到边,宝船飘在上面,远远的瞧去就像是一叶扁舟一般。

    烈日灼灼,顾昭化炁成风,宝船似掠水的鹄鸟,身姿翩跹的在水面上留下层层水波。

    龙君驮着两个石娃娃,蜿蜒的水下游弋而过,瞧见顾昭,它远远的喊上一句顾道友。

    顾昭瞧去的时候,它们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只看到水下的大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