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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之北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拉住了雄虫,他徒劳地张口,想解释,却又发现雄虫的字字句句都是真实发生的,他甚至没法否认。

    虽然自己绝没有戏耍雄虫的意思,但是雄虫远比他想象的要敏锐。他自认为遮掩得很好的哄骗,其实一直都被对方默默看在眼里。

    江之北虽然城府极深,但是对于如何哄好自己在意的雄虫一窍不通,可以说是触及到了完全的知识盲区。

    一瞬间他的大脑开始疯狂运转,试图抓取处理这种情况的关键信息。但是不管怎么想,能想到的都只是一些非常官方客套、甚至还带点阴阳怪气的道歉。

    强烈的求生欲让江之北果断抛弃这种话,最后只能苍白无力地低声道:“很抱歉让您这么想,我真的没有……”

    雄虫的眼神黯然,甚至带着点厌倦,自嘲地勾起一边唇角,打断了他:“又是这种话。如果懒得应付我,没必要在这里委屈自己,我也不需要。”

    他试着把自己的手腕从雌虫手中抽出来,刚一动,江之北就条件反射地握紧了。

    想起什么,雄虫微微恍然,随后侧过脸,眼神让江之北的心不自觉地揪紧:“对了,不管怎么样,我不会向雄虫保护协会告发你的,这点你大可放心。”

    “所以可以松开手,让我出去了吗?”

    江之北没有松手,他脸上的表情早已一片沉郁,不复之前的笑意温和。

    他从来没有那么清晰地认识到,在与雄虫的相处过程中,他因为一开始的自负和偏见,深深地伤害到了对方。

    雄虫从一开始就炽烈天真地向他掏出了真心,而他却用怀疑与冷漠回馈。

    该怎么样才能弥补他们之间的裂痕?

    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江之北终于开口,少有的郑重,每一个字都认真斟酌过:“我拉住您,不是因为担心您会去告发我……事实上,现在如果您想告发,我绝无怨言。”

    雄虫还在用力的手腕顿住了。半晌,他嗤笑一声,原本清朗的声音里满是苦涩:“你明知道我不会去告发,还冠冕堂皇地绝无怨言……煵是不是疯这样真的很没意思。”

    雄虫的话刚说完,江之北终于有了动作:他仍然锢着雄虫的手腕,站起身来。

    江之北的面容虽然俊秀而极具魅力,但他不笑的时候,却带着多年上位者的威压。

    雄虫也很少见到完全不笑的江之北,上一次见还是他一不小心被关在别墅外面的时候。面对气势逼人的雌虫,他有些点本能的色厉内荏,但还是挺直了脊背,试图鼓起勇气与江之北对峙——

    只见江之北改握为托,他小心地托举住雄虫修长的右手,然后抬起手,摘下长年佩戴在自己胸前的那枚勋章。

    勋章是六芒星的形状,暗纹瑰丽而繁复,在灯光的照射下反射出炫目的鎏金色彩。因为岁月的磨损,它的边角已经不再锋锐,被江之北珍重地放在谢澜手心里,冰凉而沉重。

    见雄虫忘了挣扎,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心,江之北的语气如常,带着不可触碰的怀念:“好看吗?这是雌父留给我的遗物。”

    “三十年前,他还是风头无两的帝国之光,是虫族的至高骄傲,是千百年来始终唯一的3s精神力拥有者。这枚勋章是帝国为了纪念他的杰出功绩,专门用鎏沙之石打造的,代表他的光辉将永远护佑帝国。”

    雄虫听得入神,几乎忘记他在和江之北冷战,喃喃道:“你的雌父这么厉害,为什么我都没听说过?”

    他的问话让江之北很轻易地回想起那段被痛苦和绝望浸染的黑暗童年。

    他刻意垂下眼,放轻嗓音,向雄虫袒露出脆弱的一面,实际上颤动的睫羽下遮掩着的是眼中蚀骨的恨意:“因为也就是在三十年前,庆祝帝国军队凯旋而归的晚会上,一只贵族雄虫看中了我的雌父。自那之后,我的雌父他就坠入了深渊,挣扎数十年……终于迎来了死亡的解脱。”

    江之北将那段压抑的过去模糊,并没有详细和谢澜讲起。

    那只贵族雄虫当年给他的雌父下了药,意图不轨。雌父因为精神力等级高,意识尚存,因此可以反抗挣扎,不慎打伤了他。

    而皇室丝毫不顾上将如此显赫的功勋,如此多的荣耀,仅仅是因为伤害到了雄虫,就拔去了他的虫翼,将他强行匹配给了一只在垃圾星上生活的d级雄虫,也就是江之北名义上的雄父。

    原本身份高贵的雌虫自然成了劣等雄虫的发泄对象。他遭受了数十年暗无天日的折磨,终于在江之北能够独立生活后,再也忍受不了这一切,以死亡换来了解脱。

    这枚象征着光辉也为他带来苦暗的“帝国之光”,是他唯一留给江之北的东西。

    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戳中了江之北的伤心事,雄虫目露无措与心疼。他手指微微蜷了蜷,还是用另一只手握住了雌虫的手,小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江之北深深地看了一眼雄虫,忽然冷意尽收,微微无奈:“您永远不必向我道歉,何况这是我主动挑起的话题。”

    “说了这么多,其实是想给您一个最发自本心的解释。”江之北说,“从小我就目睹了雌父的痛苦,而且这种痛苦也是目前绝大部分雌虫被迫承受的。因此我一直深切地厌恶着雄虫,并且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一天会愿意同一只雄虫产生情感上的交集。”

    “很抱歉,在我们之间的关系一开始时,我对您有种种试探和猜忌,因为我真的无法对您信任。但是我没想到您是如此特殊,能让我……”

    像是觉得羞耻,江之北停顿了很久才继续剖白:“能让我不由自主地试图吸引您的注意力,并且被您的品格折服。”

    “我现在已经完全坚信,倘若我的雌父还尚存于世,也会对您的品格感到敬佩。您完全不同于其他雄虫,也值得我去追随。”

    “所以,您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段时间?”

    “我向您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不和您商量就自作主张的远行,也是最后一次让您难过。”

    “等我剿灭星异兽回来,您愿意让既往的协议作废,我们之间试着重新开始吗?”

    天边泛起浅浅的鱼肚白。

    江之北面色如常地走向飞行器,塞西尔早早就等在一旁,百无聊赖地倚着坚固的金属外壁刷星网。

    听到沉稳的脚步声,他猛地抬起头来,目光闪闪:“亲爱的亲爱的江!你抽到我要的激素了吗!”

    一个试管兜头飞来,塞西尔眼神一凛,一把在空中接过,随即心疼地搂住它,到处摸摸:“做什么!万一摔到了怎么办!”

    江之北轻飘飘地飞了他一眼,塞西尔立刻正色:“反正是你的血,你怎么折腾都无所谓!只要肯给我激素,你就是我永远的亲爱的!”

    江之北没搭理他,几步迈上飞行器,就恹恹地坐进座位。因为在短时间内大量失血和一些其他的原因,他的脸还是有些苍白,睫毛在脸上打下一片阴影。

    塞西尔同样跃进飞行器坐下,爱不释手地摸着试管,余光中突然察觉到一丝不对。

    他抬起头来,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江之北,终于意识到哪不对劲了。

    “江,你的勋章呢?”

    江之北眼皮都不撩一下:“忘了戴。”

    塞西尔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他厉声指出:“不对!只要你穿军装就一定要戴它的,都快焊死在你外套上了,除非你故意把它摘下来!”

    江之北抬起眼皮,塞西尔顿时又怂了。但是他知道“帝国之光”对于江之北有多么重要的意义,因此就更加对勋章的去向抓心挠肺。

    江之北肯定不会主动告诉他,塞西尔只能自己乱猜。想起今天江之北回来的原因,他灵光一闪,蹭的一声坐得笔直:“你给谢澜了?!”

    “……”江之北正处于一个失血较多的犯困时间,闭目养神,被他一声吼清醒了。他叹了口气,懒得再去管这傻大个,也没否认。

    塞西尔嘴张得比试管还圆。他艰难地试图整理自己的语言:“你你你,不是,你我这……你为什么突然给他啊?!我摸一下你都要把我胳膊打断的!”

    十年前两虫刚认识那会儿,塞西尔还是一个睥睨众生,认为自己是个绝世天才的中二虫。

    当时江之北和他在同一个军部宿舍,塞西尔对温和有礼的江之北不屑一顾,认为他肯定是托关系才能升军衔这么快,肯定是没自己厉害,平时也不愿意搭理他。

    直到某天晚上洗澡之前,塞西尔瞥见江之北很珍视地打开收纳盒,盯着某个东西看了一会儿,然后小心地合上放好,这才去洗澡。

    他心生好奇,趁江之北不在的时候小心谨慎地打开盒子,看见一枚已经被磨损不少,仍然熠熠生辉的六芒星勋章。

    塞西尔觉得这枚勋章眼熟,好奇地伸手摸了摸,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江之北因为没取洗浴用品又折返了回来。

    当天晚上,军部医院的网络很快。

    回想当年痛折胳膊的惨状,塞西尔悲愤极了:“为什么!明明是我先来的,为什么你会肯把勋章送给他!我不能接受!”

    “我觉得这很好理解。”江之北冷淡地指出,“第一,你是个军雌;第二,谢澜是个雄虫。”

    “可是你之前明明都是讨厌雄虫的!”塞西尔大声反驳他的逻辑错误,“你是不是被那只雄虫迷昏头脑了!连勋章都肯给他!”

    看着神色不为所动的好友,塞西尔很想揪住他的领子大力摇晃:之前我还以为你只是见色起意想要玩玩,怎么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江之北沉默片刻,在塞西尔期盼一个解释的眼神中,说:“嗯。”

    塞西尔:“……”

    塞西尔震怒!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如果只是为了获得信息素的话,江,你大可不必这样做。我的相关研究已经快要完成,很快就能从雄虫体内独立提取信息素了!”

    江之北很轻巧地说出了让塞西尔瞳孔地震的话:“哦,我一直忘了告诉你,谢澜现在还不会释放信息素。”

    塞西尔人傻了:“……啊?”

    合着江之北不仅不是为了信息素,甚至连信息素都不要了?

    看见金发雌虫一脸呆滞,江之北善心大发地安慰了他两句:“不用担心我,如果谢澜在我们正式确定关系后还无法释放信息素,我会再来找你解决的。”

    “谁担心你了!合着我就是个工具虫是吧!”塞西尔气坏了,但是察觉到手里还捏着江之北为他抽的血,顿时态度又软了下来。

    冥思苦想半天,他最终还是颓然地瘫回去,闷声道:“如果他到时候真的不能释放信息素,一定要及时找我。”

    江之北唇角微微勾起来:“嗯。”

    “你精神力已经很不稳定了,等剿灭的时候一定要谨慎行事,万一真正的精神暴|乱发生,那你就是死路一条知道没有?”

    对目前的虫族来说,精神暴|乱是一个无解的必死项。雌虫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精神暴|乱期之前获得雄虫的信息素,以此来抚慰精神力。

    江之北难得地没有嫌他烦:“知道了。”

    塞西尔看着自己好友苍白俊秀的面容,似乎还有什么话想叮嘱,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最后只能凄苦地抱紧了怀中的宝贝试管。

    他还是和实验过一辈子吧!

    谢澜倚在窗边,目送江之北的飞行器逐渐飞到泛白的天边。

    微凉的风从窗外翻进来,拂绕着他骨节分明的手。他的手指微微合拢,握紧那枚金灿灿的“帝国之光”。

    在江之北告诉他这是雌父的遗物时,谢澜就意识到了这枚勋章非同凡响的意义。

    虽然成功获得了老婆的承诺,但是谢澜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他垂下眼睛,心底充斥着浓浓的酸涩和心疼。

    尽管老婆说出来的过往被轻巧带过,但是谢澜仍然可以想象的到他会经历什么样的童年。

    轻贱雌虫的雄父,和坠入深渊的雌父。

    上辈子的老婆其实家庭环境也非常不好,他的父亲酗酒家暴,母亲重病也没钱医治,最后早早离世,留下他一个小孩子承受这个狼藉的家。

    因为父亲欠下了一堆债还不肯工作,从初中开始,老婆就要去□□工,勉力维持自己的学业和温饱。赚到钱之后,他还不敢随便回家,因为父亲肯定会将他的钱掏的一干二净。

    但是在外面逗留时间过长,又会经常被混混盯上。因为没有大人撑腰,那一整片的混混都知道老婆是个软柿子,只逮着他捏。

    直到高中遇到了谢澜,才让他从窒息般的噩梦里逃脱出来。

    因为家庭的原因,刚认识谢澜的老婆就像是一只流浪太久的小刺猬,对着谢澜防备地竖起满身尖刺。直到谢澜用他的热情善良和坚持不懈慢慢软化了他,才了解到他背后的故事。

    刚知道的时候,尚且没见过人间疾苦的谢大少爷气得眼圈通红,手指头都在抖。

    但是老婆的自尊心还特别强,也不让他帮忙还债,谢澜只能陪他一起打工,这样可以在结束工作的时候撒娇卖萌求老婆陪他吃饭,趁机带他补充点营养。至于整治他那个酒鬼父亲和小混混,那也是私下里的事情,绝不敢让老婆知道。

    但是这个世界中,江之北是完完全全靠自己熬过那段最为苦暗的时刻,又是一路爬上现在这个位置。

    谢澜注视着“帝国之光”,喃喃道:“为什么在这个书中世界,他也要受这么多苦?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啊?”

    了解真相的010完全不敢吭声:【……】

    总感觉如果宿主完成任务知道了真相,会恨不得炸掉主系统呢。

    让010松了一口气的是,谢澜的光脑突然响了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谢澜打开光脑,是一个备注为“烦虫精”的虫发来的消息,语言很简略,让谢澜一个小时后到市区一家咖啡馆里见面。

    像是为了毁尸灭迹一样,谢澜看完之后,这条信息就自动删除了。

    谢澜莫名其妙:“这是谁?”

    010看着空白的聊天记录也很茫然:【010也不知道呢宿主。】

    虽然不知道是谁发的,但是通过这种删除消息的速度来看,谢澜总感觉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犹豫片刻,他给江之北发了条消息报备,随后换了件衣服打算出门。

    010想起上一次赴约的结果,多少有点心理阴影了:【宿主,你真的要赴约吗?可是你老婆刚走,不会是瞅准这个机会来绑架你的吧!】

    “应该不是。”谢澜仍然穿的很休闲,完美展示出了他的青春洋溢。他冷静分析:“我给他的备注是‘烦虫精’,说明原身应该是和他认识的。至于为什么趁我老婆不在的时候发消息,我猜可能是因为原身针对我老婆有什么谋划,所以趁他出差的时候约我见面。”

    “如果有这种可能性,我就必须赴约,不然万一他是要害我老婆怎么办!”

    很有道理。话说到这个份上,010只能鼓起勇气做谢澜并不坚强的后盾,察觉不对就随时准备帮他报警了。

    有过出门的经验之后,这次谢澜很顺利地到达了目的地。消息中提到的咖啡馆位置比较偏僻,又是在繁华市区中的不繁华角落里。

    谢澜推开门的时候,墙上挂着的风铃叮当作响,立刻有服务员热情地迎了上来:“您好,您一只虫吗?”

    谢澜摇头,目光搜寻店内:“我来找虫。”

    亚雌恍然大悟,立刻为他带路:“您这边请!”

    绕过几盆装饰用的植物,服务员领他到了一间包厢门口:“里面的顾客说如果一只雄虫来找虫的话,就带过来,您可以看看是不是他!”